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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玉冢新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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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眠自認與阿玖不是很熟。

他們同住在蒼梧山中,又在同一座峰上,阿眠住在山頂的黑竹坪,阿玖住在半山腰的極樂之地。極樂之地深入山腹,平日裏阿眠下山雖偶爾經過極樂之地的洞口,但與紅夫人向來井水不犯河水。

雖說一山不容二虎,但他與紅夫人這只母老虎相處得還算融洽,如果沒有總是打自己主意的阿玖的話。

他不知道阿玖是何時來到極樂之地的,也不知她是怎麽來的。只記得這個小姑娘最初的時候很是畏縮,並不太敢見人,有一回竟還想要騙他進極樂之地。他隨手朝她扔了一只玉容蠱,就把她嚇得吱哇亂叫。

再後來她膽子大了起來,開始明目張膽地要他做她的鼎爐,他被纏得煩了,有時便會繞遠路下山。他也從其他人那裏聽說,阿玖現在頗受紅夫人器重,九人之中屬她抓來的鼎爐數量最多、資質最好。

只可惜阿玖此人,野心總是走在目光的前面,想取代紅夫人不是一天兩天了。

可這些都與他無關,他並不感興趣。

推開阿玖的房門,一股脂粉的濃香混合著檀香撲鼻而來,眾人忍不住皺眉,辛無憂還打了個噴嚏。

如此濃重的香氣之下,空氣中仍能隱約聞到月支香的那股異香,甚至更勝。阿眠想起,當時阿玖與盧胭接觸最多,若是月支香在盧胭身上,阿玖身上的香氣定也不弱。

阿玖的房間裏有一張貴妃榻,而她本人此時正蜷縮在貴妃榻的角落裏,一動不動。

但與其他八人不一樣的是,阿玖神色驚惶淒楚,明顯是看到了什麽極為可怕的事物。

而且,她的眼睛是睜著的。

那圓睜的雙眼裏的恐懼有如實質,饒是崔景行看到後都忍不住渾身一顫。不難想到,她是被來人逼至這一角落,只是不知她究竟看到了怎樣可怕的東西,竟令她恐懼至此。

麻衣雪仔細地上下觀察了一番,喃喃道:“奇怪。”

崔景行還有些害怕,接口道:“怎麽奇怪?”

麻衣雪指了指阿玖身上:“你看,她的身上並無傷口。”

崔景行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,只見阿玖雖然瑟縮在一處,但身上確實並無血跡,也無刀傷,倒像是……與前面八人非一人所為。

萬劍宗三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顯然都從未見過這種詭異的情形。

正在這時,阿眠輕輕嘆了口氣,上前一步,伸手輕輕撫過阿玖的眼皮,闔上了她因驚恐而大睜著的雙眼。

然而,更為詭異的一幕發生了。

阿眠的手剛剛碰到阿玖的臉,就見她整個人仿佛一座脆弱的沙塔,倏忽之間傾然倒下,化作一捧齏粉。她的衣衫失去了支撐,萎頓在榻上,將那捧飛灰徹底掩埋。

忽然,不知從哪裏開始,終於起了一陣悠悠蕩蕩的風,卷起這一榻齏粉,如霰雪般向屋外飄散,最終融於天地之間。

崔景行幾人驚呆了,待到那捧飛灰在他們眼前徹底湮滅,崔景行才怔怔道:“那是?”

阿眠緩緩道:“金蠶蠱。”

麻衣雪眼中的震驚之色方緩緩褪下,又浮上一層凝重,沈聲道:“我有一次隨師父下山時曾見到過被金蠶蠱所傷的人。這種蠱蟲細小無比,可以在無知無覺中潛入人的口鼻耳中。那人的仇家將金蠶蠱下在香爐之中,金蠶蠱不畏火槍,香爐一燃,蠱蟲便趁他入睡隨著香灰鉆入他口鼻之中。”

辛無憂聽得毛骨悚然,追問道:“然後呢?那人怎麽樣了?”

麻衣雪似是回憶起了自己見到的那一幕,身子微微地打了一個冷顫,緩緩道:“那人的屍體第二天早上便被發現了,發現時他已被金蠶蠱吃成一具幹屍,腹內五臟六腑……盡皆不見。”

在場之人除了阿眠無不感到頭皮發麻,他們還從未聽聞如此可怖的死法,心中對苗疆蠱術的的忌憚又深一分。

殷其雷道:“但這具屍體為什麽直接化成灰了?”

阿眠看了一眼只剩一堆衣服的貴妃榻,道:“是碧血金蠶。它是在金蠶蠱之上,用鬥蠱之法培育出的更加兇殘的品種。普通金蠶蠱喜食柔軟的內臟,而一群碧血金蠶可以在頃刻之間將血肉與骨骼吞噬幹凈,只餘一層比紙還薄的空殼,只要稍微施力便可成灰。”

“紅夫人縱橫苗疆多年,且手段狠厲,仇家無數,自然有她過人之處與立身之本。碧血金蠶就是她培育出的,若不是有碧血金蠶,她怕是根本活不到今天。”

辛無憂震驚道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這人……是紅夫人殺的?”

阿眠道:“碧血金蠶只聽紅夫人一人。”

辛無憂不可置信:“可這怎麽可能?她是紅夫人門下的人,她為什麽要殺她?”

聯想起進門時聞到的異香與濃烈的脂粉香氣,阿眠心中有了一個猜測。紅夫人手段狠辣,即便是對待九個手下,也是極為嚴苛。若是因為阿玖帶進極樂之地的盧胭,而造成百蠱出逃……紅夫人震怒之下錯手殺掉阿玖,也不是不能理解。

此時,麻衣雪突然道:“紅夫人在哪裏?”

幾人都疑惑地看向他。麻衣雪又道:“我們進來之後,還沒有見到過紅夫人。”

辛無憂幾人不寒而栗。

不錯,他們從進到極樂之地起就沒有見過任何他們以外的活人。雖然這九具屍體看起來為兩人以不同手法所殺,但也說明紅夫人本人很可能還活著。

那麽,活著的紅夫人又會在哪裏呢?她是否正藏在某個角落,靜靜地觀察著他們,就像看著那些誤入極樂之地的天真路人?

崔景行的聲音忽然在屋外響起:“還有一間房子!”

幾人走到屋外,就見崔景行指著比鄰的另一座小院,道:“這裏有十間房子。”

方才他們都以為這些小院都是紅夫人手下的居所,所以下意識地認為這裏一共只有九間院子,並未仔細去數。

崔景行之前聽罷麻衣雪的話,總覺得有些不對,想起剛進極樂之地時看到的畫面,他又退到屋外仔細數了一番,果然多出了一間房子。

只是他用的是“房子”,而不是“院子”,倒也正確。

因為這間房子相比前面九間實在太過不起眼,連個院子也沒有,小小的一間蜷縮在村子那段的角落裏,看起來倒像個柴房。

幾人走近這間屋子,發現它看起來灰撲撲的,更覺與之前九間奢華靡麗的房子猶如天壤之別。

阿眠上前推了推房門,這房門竟然是上鎖的。

而正在此時,屋內竟然傳來一陣衣衫曳地的沙沙聲響,裏面竟似有活人。

崔景行一楞,大喊了一聲“阿胭”,便顧不上其他,沖上去狠狠撞向房門。

房門上的鎖或許是太過老舊,被崔景行這麽一撞,竟是直接撞開了。

崔景行沖進屋子,卻見一個女子站在半幅屏風後,匆匆掩上來不及穿好的衣衫,發出了一聲驚叫。

卻並不是盧胭。

盡管女子的動作很快,但因為這幅殘缺不全的屏風斷了半截,而阿眠與萬劍宗三人因習武的緣故,目力皆十分敏銳,還是看到了女子露出的半個肩頭上猩紅的鞭痕。

幾人慌忙轉身回避,崔景行更是臉頰騰地紅了,歉然道:“我們無意冒犯姑娘,唐突了姑娘,實在抱歉!”

阿眠沈默地解下外衫,在崔景行好像在看禽獸的目光中手一揚,那外衫便穩穩地落在衣衫不整的女子身上,他這才慢悠悠地轉過身,乜了崔景行一眼。

崔景行懂那一眼的含義。

裝模作樣。

他的臉霎時更紅了。

那女子穿好衣服,從屏風後面怯怯地探出一張臉,眾人才發現,她的臉上竟是有一塊暗紅的胎記,從眼角延伸至酒窩,覆蓋了她大半邊左臉,襯得她原本還算清秀的面容頓時顯得有些猙獰。

她先是小聲地向阿眠道了聲謝,然後怯怯地問:“你們是什麽人呀?”令人意外的是,她的聲音格外柔軟好聽,尾音酥軟又縹緲,就像一根羽毛撓到了人的心裏。

崔景行道:“你別怕,我們是來尋人的。你也是被抓來的嗎?”

阿眠皺眉。

女子兩條秀眉微微蹙起,嘆了口氣道:“我……算是吧。”她又擡起頭來,剪水雙眸盈盈望住幾人道:“你們可知……這裏是究竟是什麽地方?你們不該來的。”

崔景行道:“姑娘你別怕,這裏的壞人都死了,蠱蟲也都跑了,你已經安全了。”

聽到辛無憂說都死了,女子竟是渾身巨震,雙目呆呆的,喃喃道:“都死了?”

她嘴唇顫抖了半晌,淚水忽然從她眼眶裏漣漣湧出,一把扶住旁邊的半扇屏風,這才穩住了身體,乞求般向他們看來:“那我相公呢?你們有沒有見到我相公?”

崔景行一頭霧水,道:“你相公?我們沒有見到男人啊,你相公也被抓到這裏了嗎?”

女子沒有回答他的話,而是忙不疊地問:“沒有男人……那死的都是誰?”

崔景行道:“九個女人,都是紅夫人的手下。”

女子長長地松了一口氣,才跌坐到地上,開始又哭又笑,配上她臉頰上的紅斑,竟有一種驚悚之感。

哭了一會兒,她這才緩緩道來:“我與相公都是被抓來這裏的。不,更準確地說,是被騙來的。我本是煙花女子,家住渝州江津縣,我相公是當地鏢局的一個鏢師。”說到這裏,她有些羞澀地埋下頭,“他人很好,還替我贖了身。我們兩個約好離開渝州,去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,就來了這裏。卻不想……遇到了紅夫人。”

“她告訴我們,她也曾出身於風月之地,等攢夠了錢給自己贖身之後,便在這裏建造了一處極樂之地,給天下間與我們同病相憐的女子們一處容身之所。我們信了她的話,就跟著她來了。可是來到這裏的第二天,我就再也沒見到過相公,直到他們告訴我,他的資質甚好,被紅夫人當作了用來養蠱的鼎爐。”說著,她掩面啜泣了起來。

阿眠突兀地插了一句話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女子道:“我本名玉紋,在這裏,她們叫我阿拾。”

眾人皆驚。她難道是紅夫人的第十名門人?

幾人都看向阿眠,不是說紅夫人門下只有九人嗎?

阿拾似是知道幾人在想什麽,道:“不錯,我是她收的第十個門人,只是還未正式賜牌。”她說的是每人檐下都會掛上的木牌,“後來我才知道,紅夫人是覺得我長得好看,要我替她勾引男人來做鼎爐。”

看到辛無憂幾人古怪的臉色,她捂住自己的左臉,低下頭道,“我平日裏都會拿鉛粉蓋住這塊胎記,所以旁人都不知道我臉上有缺陷。”

辛無憂與崔景行一臉窘迫,忙解釋道:“不是不是,身體發膚受之父母,這與你無關。”

“你們不用安慰我。”阿拾苦笑道,“我現在反倒慶幸有這塊胎記。紅夫人看到它之後,非常生氣,卻也沒再要求我為她做那些惡事。每日在她身邊侍候左右,雖然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,倒也還好。”

幾人不由得想起她背上的鞭痕,目中露出了同情之色。

崔景行忙問道:“那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?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年輕女子,大約十五歲左右,身量與你差不多高?”

阿拾目中泛出些迷茫之色,思索了片刻,她堅定道:“有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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